因為一個心愿,“四十不惑①”的考驗一次次地接踵而來,這讓劉旭東有些措手不及。這可不是在原單位工作,安部就班,一切按照程序,有章可循。突然的駐村扶貧攻堅,他雖早有思想準備,但臨近“戰場”,環境變了,工作對象變了、各種條件也變了,一切都不是原來想象的那樣,要做的事情像海潮般地涌來,一下子擺在面前一大堆,似亂麻、像絲窩。真像苗族大媽織錦,心得平和,但又不能不只爭翰夕。要織好一塊錦、種麻、收麻不說、搓線捻團,排經織緯錯不得一個線頭。駐村扶貧工作可比織錦更難!首先是人,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八百四十一個呀,你得從他們的文化素養、生活習慣以及對扶貧工作的認識入手,排好八百四十一根經線,才能接線織梭。而且對接要準,用力得勻,力重了紗線拉細,錦質下降,力輕了要起疙瘩,錦面粗糙。無論經緯斷線都得細心地接上。稍有大意,出了問題,就得重頭做起,如履薄冰。
劉旭東從入村到現在,已坐在公告村這臺織錦機上兩年多了。兩周年,地球旋轉七百二十多次,運行一萬七千二百八十多個小時,回憶起這段時間,許多按奈不住的感受和體驗紛至踏來,有激情、有考驗,也有情意綿綿。
讓他持續發力始終保持堅韌不拔的青春活力,是老鄉們那一張張變化著的臉,那表情:有灰澀、有痛苦、有悲憫、有憐惜、有矜持也有愛憐??茨樦?,要讓這些臉都帶上歡悅的笑容并持續下去,可比爬喜馬拉雅山還要難,他得一個個地爬,一座一座地翻,且心要熾熱,奮力猛攀,不惜一切地奉獻、奉獻、奉獻。自己的奉獻、親人的奉獻、單位的奉獻,只為鄉親們那高高的額頭上產生幾絲含笑的紋。在他心里,那就是種特異的風景,無論考驗多么嚴峻,都得一往無前,順暢時速度加快,尖銳時避其鋒芒,激烈時赴湯蹈火,凝滯時久久圍攻,圍截時繞它一百圈也要拿下“山頭”,即便是原地踏步,也得讓人聽見鏘鏹有力的腳步聲,不失威嚴!
這一切,都是從那感恩的心愿而來,為那五彩繽紛的夢及那人生價值的實現。
(一)
2018年4月2日,貴陽市投資控股集團按照貴陽市委的安排派出一位副經理,紀檢委員、工會主席劉旭東到清鎮市衛城鎮掛職黨委副書記并到公告村開展同步小康駐村工作,任第一書記。他在和衛城鎮黨委書記、鎮長、組織委員簡短會面后,就驅車去了17公里外的公告村。出北門沿著通往六級電站的道路,行至三岔田眼前的三岔路口讓他停車問路,老鄉讓他從左邊的一條土路過去,進入了遮天蔽日的杉樹密林。一棵棵杉樹挺拔筆直,透過縫隙才能窺見遠處的天,蔭深的樹叢讓人毛骨悚然。車輛在林蔭里行駛半天,彎去拐來地到了一個鷹嘴般的山口,路突然一個跟斗扎下山!劉旭東驚了一身冷汗,心懸掉掉地提了起來——天哪!后輪似乎吊了起來,隨著急遽的彎道,讓他把握方向盤的手旋來旋去,要不是他那嫻熟的駕駛技術,恐怕……
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神情,他選地剎車,下車后拉起衣襟搧了兩下,前面不但是砂石路面還彎急路窄,有人為了防止搓砂打滑釀出事故,打了幾十米的水泥,表面做了上百道楞凹,真夠險的!看了一陣,抖抖顫顫地坐進駕駛室輕烘油門,再次啟動,汽車像只黑殼蟲,慢慢地開進了村委會駐地——下公告。
從車里提出背包,剛要爬階梯,卻看見幾個娃崽在村委會門前玩耍,孩子們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他,小臉蛋真可愛,花得像布滿了云朵。劉旭東心里悸動了一下,這些孩子怎么還像20年前,不上幼兒園,不進學前班?
這時,村上的黃支書、羅主任迎了過來,幫他提行李,走進村委會。他看了看室內,感覺有些不自在,便提議到外面走一走。站在北面的高山頂上舉目望云,漫山遍野的白花郎草,荊棘刺籠,矮樹灌叢,原種莊稼的梯形地塊,被野生植被覆蓋著,高高的山坡,深深的溝壑,幾片居民區像燒餅一樣貼在半山,谷底和溝彎里。方圓好幾個平方公里,唯獨大紅巖寨子大一些,但也被深澗小溪一割兩半。散養的牛兒“哞哞”兩聲應山應水,顯得蒼涼。時置傍晚,河霧漫至半山,村寨、山溝被籠罩。第一書記的心涼了半截,他搖著腦袋心里滴咕:“真是國家級貧困村呀!”
羅主任盛情邀他晚上到家中進餐,邊吃邊聊中得知這個村因邊遠,山大溝深,青壯年外出打工,剩下的人不到一半,且是些老、弱、病、殘、留守兒童,少數民族占一半。仍延續幾千年的農業經濟,收入可憐。劉旭東連吸兩口涼氣,深感憂慮——這么多年怎么就沒有一點變化呢!
飯吃到一半,幾聲炸雷撕裂耳膜,幾道閃電把黝黑的天幕扯住幾塊,暴風雨肆虐而來,場壩外的哪幾棵標直的樹木、呼哧、呼哧地被吹彎了腰,伏下又起,起了又伏,風越來越急,雨越下越大“咔嚓”一聲,中間的哪棵被折斷了,冰雹砸在地上,白花花的大似牛眼,小像玉米——劉旭東折腰捂肚心里喊:“老天爺,你還叫人活不?”。
雨小了些,劉旭東打開車門坐進去,小車哼哼著上了路,透過車窗他看到山坡上的水嘩嘩流下,走著、走著,突然前面的山上泥裹水,水裹泥地塌了一堆,他急忙左扭方向停了下來,路早已不能通過,泥漿埋住了左邊兩輪,他無奈地搖頭下車步行。
劉旭東心中隱隱作痛,本來極度貧困的公告村,明天又會是個什么樣子?他翻來復云地睡不著——他似乎看到了地里的包谷被冰雹、大風蹂躪得絲絲縷縷,焉頭搭腦地低下了頭,秧苗、蔬菜就連山上的野草樹木也殘敗地癱在那里,沒能逃脫悲慘的衰運——我咋運氣這么差呢?老天爺都不讓我占點便宜,一切得從頭開始,命苦呀!
在床上翻去復來的睡不著剛閉上眼睛,玻璃窗便透進了光亮,他翻身爬起——自己的車不知被泥石流推下山去沒有?他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轉彎處,忽聽前面有人說話,過去一看羅主任和四、五個中年人早已把車輪周圍的泥巴鏟開。羅主任說:“好險哪,要是再垮一點泥土,車就會被擠側翻,左前輪懸掉掉的!”。
劉旭東上前一看,天哪,可不是嗎!多好的鄉親們呀,他們把周圍處理干凈,讓他坐進駕駛室,在大伙的助推下,幾聲轟鳴,車輛僥幸地退出了危險地帶。
回到村委會,羅主任召集的村、支兩委人員已到齊,在劉旭東的提議下,大家挽起褲腳踏著泥濘查看了各村民組。受災嚴重的養殖戶羅富權,石棉瓦全部打壞,塑料大棚洞洞眼眼,他們一邊安撫群眾一邊將災情向上級報告。并趁機訪貧問苦,用三天時間, 掌握第一手資料,在7.5平方公里的范圍內模清了村寨、山岔,溝渠,泉眼,人戶以及農作物的受災程度,他都一一詳細地記錄在自己的日記本上。
聽說又來了位第一書記,而且馬不停蹄地就下組調查,人們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都在議論,特別是老黨員陳德榮家,一會就聚集了十來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開了。
“陳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書記都來了三位了吧。咱們這里還不是和原來一樣?”。
“你呀,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家來扶貧兩年給你弄幾包化肥,做兩個水窖也就夠了,你要人家改天換地,他有那個本事嗎?”陳伯解釋說。
“我看也是個毬胎胎②,也不要對他寄多大希望。咱們呀,打鐵還要本身硬,反正討來的飯食吃不飽?!崩疃ㄈA說著起身要走。
站在門外的老太婆輕聲嘟囔:“他們來了?!?/span>
“來了,就來了,我說他們毬胎胎,就是毬胎胎!”說完這句話的李定華,對走過來的劉旭東和村、支兩委干部斜看一眼走了。氣呼呼地像頭老犍牛。
門口的老太婆指指李定華的脊背說:“就是個日牯牯③,不就是找到株蘭花嗎?”搖頭扭膀子的象坐上了龍庭。
“走一步看一步吧?!标惖聵s一邊說一邊跨出了門檻。
劉旭東聽到老人這不緊不慢,不疼不癢的走一步看一步的話語,像針扎一樣,一下子將手捏成拳頭——心里也冒出一句話:“不越過這座‘火焰山’,我咋見江東父老”!
像誰安排好的一樣,這邊的話音剛落,迎面又走來了幾位老人。前邊的那位走上前來,拉拉劉旭東的手說:“你就是剛來的第一書記吧,辛苦你啦?!?/span>
后面的那位發言了:“我說第一書記,你要是覺得太苦太累,你就給我們幾個貧困戶,每家發500元線,我們就動員大家給你簽字,讓你回原單位,這荒山野箐的,你受不了這些苦?!?/span>
又一位接著說:“是呀,咱這公告村偏遠、貧困,來了兩位第一書記都沒多大改變,你——?”這位老人語句拖踏慢條斯理,還帶疑惑口吻,且只說了半截。
劉旭東想繼續聽下去,老人卻嘎然而止,這讓他像吞下了蒼蠅,喉嚨干噦好幾次,臉憋得剎白,好半天才緩過氣來說:“老人、謝謝你們了,謝謝?!?/span>
突然,后面的那位,嘟嚕一下坐在了路中間的水凼中。劉旭東急忙彎腰伸手去拉,對方卻打了個干噦,噴出餿酸的酒味,顯然這位老人喝了不少酒,他蹲下來將其背上,在黃支書的指引下送回家去。
未完待續......
作者:程家強